我爸爸，有個 50 年代的菜市場名：志明，剛滿 60 歲，至今仍是一位旅行愛好者、一位戶外玩家、一位在學校裡教授地質學的學者、一位永保赤子之心的父親。爸爸從小就帶著全家五口到處跑，他總會在每座山頂、每條溪谷中跟我們講解著河岸被水流雕刻出的痕跡、岩石紋理背後的意義──這些他一生所學的精華。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
國一那年，爸爸決定帶全家人去玉山，登頂日清晨，我因為高山反應在碎石坡路段頭痛得要命，真的走不上去了……老爸陪我一起回到排雲山莊，讓我跟早就放棄登頂的媽媽和姐姐一起繼續睡到天亮，他護送我回到安全處後又上去登頂了，因為我哥還在上面，那時小小的我，全心覺得他是超人！
我的很多戶外經驗都是因為我有這樣的超人老爸，第一次登山健行、第一次游出踩不到底的海、第一次跳進冰冷的峽灣冰湖、第一次乘車開進沒有人的峽谷、學會騎腳踏車、在七股海岸沙丘上玩佔土地（台語）遊戲，還有第一次背包旅行……
他的夢想是騎單車環遊世界，我們家的書櫃上有很多像是《鐵馬家族環遊世界》、《環遊世界 180 天》之類的書籍。升高中那年，爸爸帶我去日本，我們帶著兩台折疊腳踏車，跟一般人的玩法大相逕庭。下飛機從羽田機場回東京的路程大家都坐大眾運輸，我們直接花三個小時騎腳踏車到旅館，接下來兩個禮拜的旅程也都這麼玩：坐富士吉田巴士上山住一晚然後騎車衝下山、在北海道的花田中騎一整天亂晃玩耍……簡直沒有太幸福！
後來又有很多一起旅行的機會，因為爸爸有空閒的暑假帶著我們到處跑，我在甚至還沒出社會自給自足之前，就已經去過了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旅行過的國家，後來我才明白，一位父親要能像老爸一樣用這樣的方式帶我們認識世界，是多麼特別、珍貴的事。
最近去了趟奇萊連峰縱走，那段從奇萊主峰通往奇萊南峰的路段，現在被歸類為「冒險型登山步道」的卡羅樓斷崖，是我從小聽著長大的「車上故事」。老爸口中大學時期去走的卡羅樓斷崖帶給我很多奇幻的想像：在一個腳印寬度的路徑上行走、兩側都是百米深谷的步步為營、拉著繩在瘦稜上攀爬……在我甚至連合歡東峰都沒有能力自己走上去時，就聽說了這條經典路線。
大學畢業前我瘋狂迷上了登山，不知不覺老爸沒去過的南湖大山，我已經在雪期走過三次，國內登山經驗也默默比爸爸更豐富了不少，如登山界不斷推陳出新的理念、技術一般，我慢慢發現，以前他講過的好像不一定都那麼正確，就像老爸的經驗談：屯原登山口慢慢走到天池山莊只要兩個小時（一般人健行腳程約 4~6 小時）、卡羅樓斷崖只要兩個半小時就能通過（一般人健行腳程走完需 5~7 小時），也常因依著這些不那麼正確的記憶與經驗而發生一些烏龍事件。
我猜，每個從很小年紀就帶著小孩投身戶外、旅行的爸爸，都有一顆有點魯莽的赤子之心，我老爸也一樣。其實我們每次一起爬山或旅行都會爭吵，如：對一些新興登山理念的意見不同、在日本騎單車旅行時為了應靠車道哪一側才更安全而爭執、去印度旅行時老爸覺得一條多繞三倍距離的山徑才是捷徑……我跟他都很固執，激辯得旁觀者一定覺得這對父子感情很差，但總是過了幾個小時就決定和好，因為我們都知道，有些事我們是註定不會改變對方想法，那就尊重吧，長大後，那是一種我與老爸的默契。
後來跟老爸去了趟他想去很久的嘉明湖、又去單攻玉山，與十年前角色互換，現在變成我帶爸爸爬山了。當然體能上不可能像年輕時我印象中的超人老爸了，走不快、容易氣喘吁吁，變成我會幫忙揹重物、規劃適合的行程、調配行進速度。平常跟朋友登山我總沒什麼耐心配合、等待，但跟老爸爬山時卻不一樣，就像小時候他總會帶著我一樣。
上次跟爸爸一起爬一座山已經是兩年前了，見面時我還是很喜歡跟爸爸聊最近我又學到了哪些戶外技能、最近又走了哪座有趣的山，老爸也很喜歡跟我講自己最近想去爬哪座山、想帶著充氣小艇沿著哪條河順流而下、想去哪個國家旅行，亦父亦友，我們一定都很想念那種一起做一件事的感覺。
雖然平常不會當面告訴他，但每次跟爸爸相處、爬山還是會油然而生一股崇拜，因為他把自己活得很年輕，然後我會默默期許自己 60 歲時能不要輸給現在的老爸，父子間好像總會有一種微妙的競爭關係，他們一定會希望我們能在什麼地方能比過去的自己更優秀，但當我聊到最近做到了哪些老爸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時，好像總會看到老爸眼中除了驕傲還有一點點小小的惆悵。
如果老爸沒有成為老爸，他一定會有更多的時間與資源追尋自我、完成一些因為我們而無法完成的夢想，但終究他還是以我印象中那個認真帶著我們生活、探索著戶外的樣子過了下半輩子。
不論我未來能在哪個戶外領域成為比過去的老爸更厲害的玩家，都是因為很多年前有個一樣是戶外玩家的他成為了我心中的超人、和毫無疑問一個很棒的爸爸。
如果要一句話來總結我的戶外老爸對我的影響，我大概會說：「如果有一天我很幸運地成為某個人的爸爸，我會跟我老爸一樣帶他／她認識這個世界！」
撰文／王一訢
責任編輯／OT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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