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在2017年12月,我邀請來自尼泊爾、越南和歐美國家的IUCN穿山甲專家群,探訪位於台東的穿山甲研究樣區,我們沿途觀察了不少穿山甲剛挖掘的洞穴,並且檢視自動相機的拍攝畫面,自動相機也如意料中拍到幾隻穿山甲活動的影像。同行的外國友人對於能如此輕易地發現穿山甲痕跡,無不嘖嘖稱奇。其實對大部分野外研究人員來說,在台灣淺山地區遇見穿山甲洞穴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我相信對大多數台灣民眾來說,穿山甲似乎也不是千年一遇的神祕物種。
全球的穿山甲族群趨勢與保育研究挑戰
當我跟這些專家群介紹完一個位於「民宅隔壁」的穿山甲育幼洞穴後,大夥們終於按捺不住地提問:「為什麼在台灣還有不少穿山甲?而且還可以離人類活動地點這麼近?」
在廢棄民宅活動的穿山甲母與子。圖片來源/孫敬閔
外國友人的提問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在全世界分布有穿山甲的國家,過去10-20年間普遍遭受大量的非法獵捕,以滿足廣大的華人市場藥用和肉用需求。據估計,這段期間至少有100-150萬隻穿山甲捕獲量,從這麼龐大的數字可以想見非法獵捕對穿山甲族群衰減造成的嚴重影響,許多國家的野外穿山甲已不復見。
站在穿山甲生物學和生態學研究者的立場來看,族群數量稀少意味著更增添了研究難度,而缺乏對物種的基礎生態知識,如:活動範圍、棲地利用、族群動態與分布等,則會讓保育研究工作受阻,例如無法準確評估和監測物種的棲地需求與族群承載量等。
保育政策落實與穿山甲對淺山環境的適應
事實上,過去50年來,台灣的穿山甲也曾經歷過大量獵捕的壓力。不過,隨後兩次重大保育政策的落實,讓台灣穿山甲的族群有了回復的契機:1970年代初期,政府終止了穿山甲合法產製品的出口政策,讓每年平均6萬隻的穿山甲產製品出口量戛然而止;1990年代之後《野生動物保育法》施行,讓全台灣山產店每年數千隻的穿山甲食補市場走入歷史。
以上兩項政策,使商業化的獵捕需求驟減,有助於維持穿山甲族群恢復的動能。此外,穿山甲能適應不同的山區環境,從海拔100到800公尺低度干擾的淺山,都是穿山甲主要的分布區域;淺山環境適度的人為活動,讓螞蟻和白蟻多樣性增加,提供穿山甲食物來源,有助於穿山甲族群的回復。
野外穿山甲的傷病原因和威脅
然而,因為保育政策而逐漸回復族群量的穿山甲,在台灣淺山地區,仍需面臨獸鋏與犬隻攻擊等嚴酷的威脅。
筆者最近一篇發表在《PLoS ONE》期刊的研究,整理了過去10幾年來台灣各地穿山甲的傷病原因和主要面臨的威脅。根據這份野生動物救援單位的資料,從2006到2017年,總共131隻穿山甲被轉送到救援單位;其中受傷(trauma)的穿山甲個體為54隻,其受傷原因主要來自遭獸鋏夾傷,占77.8%,其次為遭受山區犬隻攻擊,占20.8%。
這些資訊顯示,即便獸鋏已禁止販售,但在全台許多山區仍被廣泛使用,造成穿山甲和其他野生動物的生存威脅。而在淺山環境活動的犬隻,對野生動物造成的傷害與干擾,也凸顯流浪犬及家犬管理的問題。
遭犬隻攻擊尾部的穿山甲。圖片來源/孫敬閔
此外,該研究也呈現了使用無線電追蹤技術監測穿山甲的死亡原因。在47隻追蹤的穿山甲當中,有13隻確認死亡、受困或遭到獵捕。其中7隻穿山甲訊號失蹤後,我們找到被利刃切斷的追蹤器,這些訊號失蹤個體多半在道路附近活動,因此道路開發也增加了穿山甲被獵捕的機會。此外我們也發現了過去從未記錄過的穿山甲死亡原因:受困於樹洞或崩塌的地底洞穴中。雖然穿山甲給人的既定印象是天生的挖洞高手,透過長期的追蹤監測,我們可以一窺其他無法輕易發現的穿山甲死亡原因和威脅。
裝設無線電發報器的穿山甲。圖片來源/孫敬閔
未來保育的策略
目前法令規定不得製造、販售與輸出入獸鋏,然而對於「持有」獸鋏則無約束力。此外,《野生動物保育法》第21條規定,民眾為了防治野生動物危害人身安全或農作物等,經舉證與申請後,得在私人農地中使用「來源合法」的獸鋏。
即便如此,全台灣的野生動物救傷機構仍然接獲不少野生動物的獸鋏傷害案例。基於野生動物保育的立場,應全面禁用獸鋏,並且增加取締和執法的強度;對於受到野生動物危害的淺山住戶,也需要擬定相應的配套措施或補救機制,減少野生動物和人類的衝突。犬隻管理部分,飼主應該不放養、棄養;帶犬隻外出時確實繫好牽繩,減少犬隻干擾和影響野生動物的機會。
里山觀念的興起,無疑是生活在淺山環境的野生動物的福音,穿山甲扮演控制螞蟻和白蟻數量的角色,健康的穿山甲族群,有助於維持整體淺山環境的生物多樣性。
近年來民眾保育意識的抬頭以及公民科學家通報系統的推廣,可以進一步幫助我們了解野生動物的分布和數量趨勢。穿山甲的洞穴食痕是一個明顯可辨認的資訊,同時洞穴食痕在不同的棲地環境都會出現,因此穿山甲洞穴具有作為公民科學標的之潛力,未來可以結合全台灣公民科學通報系統,蒐集各地穿山甲的活動痕跡:分布與數量趨勢,作為穿山甲保育經營管理的參考資訊。
新鮮的穿山甲覓食洞穴食痕。圖片來源/孫敬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