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第28屆金曲獎,出現了一匹黑馬:來自台灣後山的布農之音——「馬詠恩與農男樂團」,以《看月亮SADU KATA BUAN》台灣原住民音樂專輯,首次報名金曲獎就獲得「最佳原住民語專輯獎」和「最佳原住民語歌手獎」雙料入圍的殊榮。而在2018年,Tulbus Mangququ(族名)——馬詠恩,參與十年的知名樂團「台玖線」《有我陪伴》專輯,亦入圍了金曲獎「最佳原住民語專輯獎」。
從那時開始,來自花蓮馬遠部落的他,成了音樂界備受矚目的新人,現在,他也在《從此刻起:布農孩子的傳承與跨界》擔任編曲的工作,將傳統歌謠帶出多元的曲風面貌,為布農族的孩子在傳統與流行間拓展各種可能。
問他,創作的初衷與養份來源為何?他說,這一切,也許得從第一次隨著阿公上山打獵的那年說起。
阿公拍著他的心臟說 「先認識你自己,才有資格與人分享」
阿公似乎並不在意,一路教他:怎麼看林相?什麼時間點會出現什麼東西?什麼地形會出現什麼動物?什麼東西可以燒?誰的傳統領域不能進?哪棵樹下可以休息…「我很感謝阿公願意帶我上山,甚至有點懷疑那次沒有獵物是不是他故意的?」從小,他沒有學習狩獵技巧,也很少上山,照布農族的傳統來說,阿公會找別人家的孩子去傳承他的獵場,而那次阿公意外地答應他的請求,成了他生命中重要的轉捩點。
「那次,我們走到了坍方區,阿公回頭跟我說:『等下的路很危險,阿公會走在前面,幫你做記號。』土石軟,阿公刻意把腳印踩得很深,讓我可以很紮實地踏著,他說:『這樣走,你就不會跌倒了。』」隔天,他們繼續走,阿公一路教他唱歌謠,看到中央山脈時,阿公說:「孩子,這山下的平原,以前都只有我們在這邊生活,遷到馬遠後,好多人都來了。以後你長大,去外面工作,要怎麼跟別人相處呢?」
他還在想時,阿公就拍著他左邊的心臟,用母語告訴他:「從心裡,先了解自己,你要先認識自己是誰,從理解你身邊的人開始。理解你的血液和生活周遭發生的事情,你才有資格跟別人分享。然後,記得去尊重、欣賞跟你膚色和語言不一樣的人。」
「那段話,一路點醒了我後來在做的事——誠實、責任、及分享——成為我心裡重要的創作初衷與養份。」
下山時,他們經過一個瀑布,看到太陽在水花裡折射出的彩虹。阿公告訴他,「彩虹出現時,死去的親人都會來看我們。」馬詠恩的父親很小就離世,阿公就常來這裡看看父親和死去的親人。
五天四夜結束後,從小就在教會跟著哥哥拿著吉他哼哼唱唱的馬詠恩,首次參與了音樂創作比賽——政治大學金旋獎。在此之前,他創作的多半為詩歌,那年,他以阿公帶給他的記憶,創作了一首〈腳印〉,在台上用著一把吉他和最自然的聲音唱著。沒想到,連拿三個大獎:創作第二名、最佳作詞獎、最佳人氣獎。
〈腳印〉的歌詞,有段是這麼寫的:
看著你的腳步 你踩過的泥土
這崎嶇的山路 走的好辛苦
你說過的話 我何時才能領悟
再用心去感受 土地的溫度
你說起以前 曾與彩虹跳舞
又憶起兒時 曾在雲彩間漫步
因妳留下腳印 我們才有幸福
我一步一步一步走向
歸家路
那時,評審告訴他,「聽到這首歌,我們好像也在森林裡。」阿公過世後,每當唱起這首歌,他說,「感覺阿公也在森林裡,陪我一起唱歌。」
原來偷偷哭、偷偷的思念,也是一種文化
大學時,他便和幾個來自不同族群的原住民同學組成了「台玖線」樂團。大部份以部落的生活為創作主題。其中一首〈是誰哭了〉,是在阿公離開那年寫的,寫的是阿嬤對阿公的思念之情。
布農族早期的婚姻,是長輩講好後,男方去「搶親」,當初的阿媽,並不情願嫁給阿公。然而,長年的相處,每當阿公上山打獵時,阿嬤會在暗夜偷偷彈傳統樂器——弓琴,思念山上的阿公。以前的男人一上山便是好幾個月,為了保護傳統領域,也為了生存。而布農族生性內斂,將思念之情,都寄語在樂音之中。
阿公過世的幾個月,某次放假,他去看阿嬤,阿嬤叫他放阿公的影像給她看,看完,便叫他先回去。他在路上愈想愈不對勁,便再折返,隔著窗戶,他看到阿嬤正抱著阿公的傳統服偷偷哭泣。
他記得,阿公從安寧病房送回家時,曾對阿嬤說過:「想念我時,就抬頭看看星星和月亮,我就在那兒。」那時,阿嬤還叫阿公放心的去,叫大家不要太難過。那天,看見阿嬤偷偷哭泣,「我突然理解,原來偷偷哭、偷偷做,這些思念也是一種文化,那代表著,那思念的重要位置,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
在她的心中 在她的腦海中 在她的記憶中
有一個位置是無可取代
她想起了他 她思念了他
她抬頭望天空 看星星能否對她說話
他對她擁抱 他對她微笑 他牽起她的手 說會一起長相廝守…
——〈是誰哭了〉
出專輯,最在意老人家和部落的反應
生活裡的文化,一步步成了他的創作主軸。「台玖線」在當時還是個地下樂團,深受許多樂迷歡迎,他們似乎把部落的氛圍帶到舞台上,親切而自然。而真正讓馬詠恩一腳踏入專業音樂領域的關鍵,是在2014年時,音樂人李守信——人稱「小白老師」,和一群音樂人到花蓮辦小朋友的音樂創作營時,聽到了去旁觀的馬詠恩上台唱了〈獵前祭槍歌〉,大為震撼,就此開啟了合作之門。他先從當合音開始,到後來出了「馬詠恩與農男樂團」的《看月亮SADU KATA BUAN》專輯。
專輯出來時,他曾拿給部落的長輩聽,以為會獲得讚賞,然而,長輩聽了皺了皺眉頭,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唱?布農族的歌,一個人唱很單薄的。」那時,他恍然大悟,原住民的音樂,一個人是無法成任何事的,也會失去力量。這事,從此給了他極大的領悟,讓他往後在編曲和創作上,都更加強調要回歸母體文化的內涵去展現。
在錄專輯時,每當他感到太自在,小白老師就會叫他回部落,去生活、去烤火打獵,「回來時,我通常就好很多了。音樂對我來說,一直仍然是一種『分享』而非只是『表演』的狀態;老師也常跟我說,不管台下是一人還是幾萬人,你唱出來的力道和誠實度都要一樣的。」
直到現在,帶著原住民音樂站上世界各個舞台的他,還是常回部落跟老人家學歌,請老人家調整他的唱法。即便一般觀眾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唱對,但,「老人家和部落的反應,一直是我最在意的。」
部落文化再向內尋 重修「回家的路」 他連續八年踏上關門古道尋根|音樂人馬詠恩的回家之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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